沈暮色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姐夫云诀,是在沈曦色大婚以后的第五天。

    只因沈曦色结婚那天,宁芝终日郁郁寡欢,多日郁结致使一病不起,沈家怕宁芝的病气冲了大喜之日的祥瑞,于是只准宁芝母女二人在别苑待着,直到宁芝病愈才准踏入沈家大门。

    那天锣鼓喧天,夜晚还有烟花齐放,外面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别院冷冷清清,安安静静,唯有沈暮色抱着病重的母亲,等着大夫过来探看病情。殊不知大夫中途被请去喝酒,于是便白白等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沈暮色见母亲已然神志不清,陷入胡言乱语,情急之下便跑去父亲跟前求情。

    沈暮色从小浸染于书卷与铸剑坊间,不善与人交流,为人处世生涩木讷,殊不知哪里触怒了沈家家主,便罚独自一人跪在门外。那时候,跪在门外石板上的沈暮色正遇上拜见沈父的新婚夫妇。

    一灰一红,仿佛是对比鲜明的色彩,明晃晃地在众人面前宣誓,沈家嫡女和庶女的区别。

    沈暮色低头的余光间见自己的姐姐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牵着,脸上是被幸福滋润的喜悦,想来新婚丈夫对待姐姐体贴周到,必是悉心呵护。

    她想到了年少时,姐妹两人放纸鸢跑累了,便躺倒在紫云英铺就的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岁月静好。那个时候,沈曦色说,今生唯有一愿,想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如今姐姐如愿以偿,她虽然未能亲身到场祝贺,却不由自主为曦色欢喜。

    只不过,那个男人的背影,似有稍许熟稔。

    虽然和沈曦色之间,因为沈家主母对自己的胞妹同抢一个男子而心怀怨念的缘故断绝了往来,哪怕和曦色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少女时期的嬉笑玩闹结下来的情谊,依旧是成年以后寡言木讷的沈暮色挥之不去的记忆与留恋。

    而沈曦色却因为余光中瞥见沈暮色对她展露出来的细微笑意而瞬间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地偎依紧了自己的丈夫,疾步走开,未能看见自己的妹妹因为姐姐唯恐避之不及而垂头不语,黯然神伤的模样。

    那日沈家管家老王身后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走进了铸剑阁,沈暮色仍在检查这批刚采购来的青铜,冷不防地抬头,便看见了一张清俊出挑的脸。

    英俊带着一点狡黠的倜傥与风流,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漾着些许少年意气,身着一身大红,唯有此等意气风发压住了这等浓烈的颜色,反而更衬得丰神俊朗。

    此等好皮相,不仅仅赢得了她姐姐沈曦色的芳心,更是赢得了沈家上下的认同,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样貌出众,看似谦逊有礼实质长袖善舞的姑爷将会是沈家的下一任家主,即使云诀声称自己是孤儿,毫无后台背景,也不介意做上门女婿,也未曾让沈家人看低了去。

    于是沈家百年铸剑手艺和那把江湖中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玄凤乾坤剑,从这场轰轰烈烈的婚姻开始,便逐一地交接给了云诀。

    也许所有人都会被英俊的容貌,不俗的谈吐,张扬的个性,稳妥的行事作风而逐渐对刚晋升为沈家姑爷的云诀心生好感,唯独沈暮色心不甘情不愿。

    若不是沈家家主固执认为男子才堪当沈家传承大任,只凭沈家刚过世的天才铸剑老师傅唯一认可的闭门弟子沈暮色是女子而否认了其的出众的才能,沈家哪里需要要靠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可是沈暮色所有的请求和反抗,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姐姐更为厌恶自己,沈家家主更为勃然大怒而已。

    不情愿归不情愿,作为年纪轻轻已然能够独当一面的沈暮色,却成为了云诀的老师,负责手把手教授云诀沈家的独门秘籍。

    沈曦色对此不喜,央求了沈父,想要为云诀换一个老师,却遭到了沈家家主的断然拒绝。那个已然头发花白,不复当年威严的男人,目光远眺,神色疲惫而无力,“我已然应了你的母亲,把宁芝母女驱除边缘化,然而暮色的确是铸剑天才,可惜是一个女子,便无法撑起沈家大业。沈家如今日益凋零,若是暮色能辅佐云诀,实属云诀大幸。我知道你从小嫉妒暮色才能比你出众,但是天赋便是天赐的才能,你再不甘,也只能如此罢。”

    沈曦色就此无了话,收敛了所有的神色,只不过偶尔去铸剑坊给丈夫送膳食之时,看见两人身形影影绰绰仿佛交叠在一处的时候,便不由得心生怨念。

    沈暮色从记事以来便对铸剑情有独钟,虽然是女孩,然而志存高远,很早立下了终生为之奋斗努力的目标——便是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铸剑师,定要铸成一把超越武器榜居位第一长达几十年之久的玄凤乾坤剑。

    哪怕沈暮色容貌不逊于沈曦色,却因为终日钻研铸剑而变得不修边幅起来。时间长了,沈家上下很少会想起,这个古怪又不打眼的沈家二小姐,脸上终日脏兮兮,衣服破破烂烂的,居然是个女孩子。

    饶是云诀看见被介绍是沈家二小姐的沈暮色时,一向从容的神色也愣神了一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绽放出一个得体的笑容颔首道:“暮色。”